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覆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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覆得

杜遷沒有回答,只是拉著她進屋坐下,緩緩倒了杯茶,神色甚是郁結。

見他如此,沈師微眼眸裏的光,暗淡了不少,勉強笑道:

“杜郎,奴家方才不過是說笑罷了……可是杜郎,當初你帶奴家進京時,說好了三兩月便能得個自由身。如今都快兩個月了,你卻還在同那個方家女糾纏,半個離京的字都不肯說,奴家心裏豈能不急?”

杜遷皺著眉頭,飲了口茶,只覺得滋味甚苦:“我何嘗不想早些回山南去?可你也知道,若不辦好梁王的事,你脫籍無望,我和杜家也要被他捏在手裏。”

沈師微的身子忙探向前,拉住他的手:“梁王不是說,只要杜郎你得了方家女的信任,他便幫奴家脫籍麽?如今你為方家跑前跑後,為何梁王那邊連半點消息也沒有?”

“梁王,呵。”杜遷冷笑一聲。“我早該想明白,他是個靠不住的。那日我從京兆府出來,遇上他的暗衛,想問問脫籍的事,那人卻三言兩語推脫過去。”

他右手攥拳,重重捶在桌幾上:“梁王這個輕諾小人!事情我都替他辦了,方如逸也答應與我結親,他到底還想要什麽!”

“結、結親?”沈師微驚得說不出話,半晌才抽泣道:“杜郎,你,你是不要奴家了麽?”

杜遷心裏不是滋味,忙拉住她的手,取出帕子來,替她拭淚:“怎麽會?你多心了。我做這一切,不都是為了給你換一個自由身麽?

我是家中庶子,科舉仕途是無望的了,父親他重名,定然不願我娶你進門,更別說什麽幫你脫籍了。我若不另想法子,如何與你廝守?”

沈師微低著頭嗚咽了幾聲,柔柔地靠在杜遷心口上:“杜郎,奴家只有你了,你可別見了京中那些高門貴女,就把奴家撇在一旁。”

“我怎會棄你而去?”杜遷寬慰道。“你是我的知心人,豈是什麽公侯世家的女兒能比的?眼下還不是脫身的最佳時機,不過你放心,我已經有了新的法子對付梁王,若他再不肯幫你脫籍,他這個王爺,只怕是坐不穩了。”

沈師微仰起頭:“杜郎想出了什麽好法子?”

杜遷徐徐道:“我不想再被梁王捏在手心,就在方家的私鐵坊裏安排了一個假暗樁,把事情全推給那個林掌櫃。

如此一來,方如逸便洗幹凈了嫌疑,我這個一心一意為方家著想的人,自然能得方左兩家人的信任。他們都和梁王有仇,若我明裏暗裏透出些梁王企圖謀逆的罪證,你說,方左兩家會不會聯手除掉梁王?”

沈師微恍然大悟,但很快又蹙緊了眉:“杜郎的法子當然是極好的,可奴家卻擔心,萬一一個不慎,被梁王發現了去……”

“若是被他發現,那我就能用方左兩家要挾他。這是個兩全的法子,梁王一心想做這天下的主,孰輕孰重,利害關系,他拎得清。”

沈師微點了點頭:“如此甚好,奴家也安心了。”

……

魏臨駕著馬車到了端行武館門前,扭過身推開車門,見江與辰歪在小塌上,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,忍不住嘆了口氣,暗忖自己沒有立即帶他回江府,實在是個明智的決定。

今日之前,自己總覺得方如逸和公子的事,不過是還沒說破罷了,若一朝剖白,結親還不是板上釘釘的事?

卻沒料到,杜遷居然不聲不響地拿下了方如逸,還說通了方家人。

想到這裏,魏臨不免氣從中來。

杜遷那一點點的相幫,豈能同他家公子相比!

公子那可是掏心掏肺地對方姑娘好,明裏暗裏不知替她打點了多少事,怕她心裏念著,這才沒全都告訴她。

都做到如此地步了,不是滿心滿眼的喜歡,還能有什麽!

一念生出,魏臨又覺得江與辰在情愛一道上甚是糊塗,居然連自己喜歡方如逸都半點不知。要是能早早表明心跡,怎會被那什麽杜家的庶子,把人截了去!

魏臨越想越氣,心頭多少存了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。他拽了江與辰一把:“公子,下車吧,到武館了。”

“武館?”江與辰如夢初醒,隨意朝外面瞥了一眼,啞著嗓子,有氣無力道:“來武館做什麽,回家。”

魏臨抄手道:“公子,你這個樣子,怎麽回去?老爺看見了,難道不會問你?到時候你又要如何作答?”

幾句話問住了江與辰,他呆了呆,勉強坐直身子,這才發覺自己在馬上奔了好幾日,渾身酸痛無比,力氣也失盡了。

“還能怎麽說,我的事,爹豈有不知的?”

江與辰扶著車廂壁,一步一步往外挪,下了車,又怔怔地站著不進門,許久才道:“那個杜遷,你查過沒有?他可靠得住?”

魏臨聽這話頭有些不對:“公子,你明明喜歡方姑娘,我和照兒都看得出來。你現下問杜遷人品做什麽?難道是不想爭了?”

江與辰苦笑道:“杜遷都和如逸的兄嫂過了明路了,我怎麽爭?就算我要爭,也得師出有名,否則豈不是把如逸架在火上烤?”

他越說心裏越是難受:“既然如逸答應和杜遷成親,想必她……是喜歡杜遷的。我橫插一腳,算什麽?”

“公子……”

“罷了,我不想瞧見杜遷的臉,他的品性,你去細查查,若沒什麽問題,也不必來回我。”江與辰想了想又道:“陛下說過,等這件案子過去,風頭平息,再讓廣惠庫把私鐵坊賣掉。

你替我去買下來,將來若……若是方杜兩家做成親事,就把這鐵坊送給如逸,多少是份賀禮。”

魏臨聽得不是滋味:“公子,算了吧。”

江與辰沒有答話,也沒進武館,只是道了句“別跟著我”,轉身往巷外走。

此時已近黃昏,火燒雲山一樣疊起來,街旁有人駐足,喊著什麽盛世美景,可江與辰卻只覺得那樣的層雲,壓得自己心口生疼。

他的盛世,和方如逸一起離開了。

他神思混亂,隨意尋了間酒家,痛飲七八碗,又沽酒三壺,踉踉蹌蹌地在街上亂走。

酒氣肆虐,在他身上亂燒,他恨不得心頭的苦澀,也能燒個幹凈。恍然間,眼前一陣波光閃動,他這才發現,自己不知何時已然走到清濁河邊。

陽春將近時節,生機最盛,清濁河裏的槳聲燈影,踏青未盡的行人笑語,無限春光送到他眼前,可他只覺得寂寥。

他無心觀賞岸邊如茵的綠柳,扔下空酒壺,跌在一株大柳樹下。泥土的濁氣侵入身心,他就這麽躺著,好像一醉便能萬事休。

天光一寸寸散了,水聲嘩啦,船夫高喝了兩句,似乎有誰上了岸。

“……杜郎,你這次回去,也不知何時再來,奴家在教坊司裏,可是日夜盼著你的。”

一個女子的哭泣聲傳過來,吵得江與辰心煩,可他轉念一想,這人多半是相送恩客的女校書,送完了人總會走的,幹脆一動不動,沒去搭理。

“……如今你在這裏住著,我還要在方家那邊扮一扮樣子,總不能經常往這邊來。”

那恩客的聲音有些熟悉,話語間又拉扯出“方家”二字,江與辰頓時清醒,身上不知怎的有了無盡的力氣,一下從地上翻起來,貓著腰貼緊柳樹樹幹,屏氣凝神,往出聲的方向看。

說話的男子背對著他,可即便如此,他也一眼認出,那人就是今日在方家見過的那位,要與方如逸定親的杜遷。

江與辰冷眼看著,見兩人的雙手纏在一處,甚是親密,頓時明白了什麽。

那杜遷果然有問題!

想必他對方家有所圖,故意接近如逸,把方家上下瞞得嚴嚴實實!

江與辰氣得在心裏罵了兩句,但轉念卻又歡喜起來。

其實他對杜遷並非全然信任,否則也不會叮囑魏臨去查查杜遷的品性。誰能想到,這都還沒動手查人,杜遷的把柄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。

江與辰暗嘆真是連老天都在幫他,喝個酒居然能撞見這樣的好事。

思忖間,他又聽那女子道:“杜郎,你閑時給奴家捎個信來,好叫奴家安心。如今在清濁河那頭住著,城中的消息總是知道得晚……”

她低頭啜泣兩聲:“杜郎,你對那方家女,真無情意罷?”

“自然是沒有了。”杜遷急忙道。“我心裏從來只你一個,在山南時便是如此,就算眼下進了京也不會變。”

沈師微點了點頭,似乎仍舊不大放心:“杜郎,你再同梁王好好說說,別真與他鬧起來,萬一方家是個靠不住的,沒等拉下他,便把你賣了……”

杜遷趕緊捂住她的嘴:“你不要命了!我們關起門來,在屋子裏說說也就罷了,如何能在外頭提起這兩個字!”杜遷慌地四下張望,見並無行人,才算松了口氣。“這些事我自會安排,無須多言,你趕緊回去吧。”

沈師微依依不舍地回到岸邊,坐上搖櫓船,杜遷看著她的船靠了岸,這才轉身離去。

江與辰從柳樹下走出,昏燈映著他緊皺的眉心,他望著杜遷那身影消失的方向,心裏震蕩難安。

杜侍郎清白半生,他的兒子怎麽會跟梁王扯上關系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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